進行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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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一點時間消化的一件事。

1.

週日早晨,收到盧弟的FB訊息。

:大摳醒了嗎,到時候打個電話給我有事跟你說

醒來的我看了訊息,愣了一秒。

「馬麻你怎麼了?不舒服嗎?」陛下擔心的問。

我搖搖頭,不只回答兒子的問題,更像要把莫名萌生的不安也一併搖出腦海。

撥了電話給盧弟。

「怎麼了。」我輕快的問。

「恩,跟你說。」盧弟的聲音難得凝重。「阿公走了。」

我沒說話,等著他接下一句。

中間盧弟說了些話,大概是阿公走得很安詳,沒有痛苦,大家都在⋯⋯諸如此類。

通話時的我沒有哭,只感覺喉嚨很乾,不知怎麼想起了小學第一次在全校面前演講。

當年的我,對著麥克風,忘記怎麼呼吸,擠出了聽起來不太像自己的高亢聲音;現在的我,換成了話筒。

「把拔還好嗎?」我問了閃過腦海的第一個念頭。

「還好。」

忘記我跟盧弟怎麼結束對話的,掛斷電話,我木然地看著訊息,上面跳出語音通話兩分鐘的字。

只感覺自己好像沒背英文單字就去考模擬考,腦中一片茫然。

中午,我告訴老公啾啾。

「你還好嗎?」啾啾嘴巴一張一合,看起來有點悲傷,比起我,反應更像血親。

我沒回答。

腦中飛快閃過了一些片段,通通是關爺爺的記憶,但那些片段中的爺爺,卻怎麼樣都看不清楚面孔。

好像我忘記了這個人的長相,怎麼努力回想都補不上的空白。

「還好。」我回答,沒有眼淚。

下午,家族群組跳出了一些時程表訊息。

陛下感冒發了燒。

回訊息詢問需要做些什麼,哄睡兒子,日子照常。

半夜一點,我泡了個澡,靜靜坐在浴缸中,回過神來已經三點。

 

2.

第二天。

陛下暑假第一天,還在低溫燒,我一如往常的工作。

加熱雞翅,熱出了兩隻黑炭;裝水時忘記關掉水龍頭,流得滿屋子都是。

聯繫了幾個可能會跟後事撞期的案子後,跟家母鎂廷通了電話。

「很神奇,那週所有內孫都剛好回嘉義,除了嫁出去的之外,」鎂廷說。「阿公是挑日子的。」

聽完這句話,我只覺得莫名煩躁,好像胸口壓了一塊重石。

「爺爺去世前,你有跟爺爺說到話嗎?」

「沒有。他認不得人,而且⋯⋯骨折受傷肉還沒長好,輕微發燒一直在睡覺。」妹妹在電話那頭說。「這樣也好,我的記憶中他都是開心的,有力氣的樣子。」

我打給了爸爸竹茂。

「我去辦阿公的行政手續,騎機車在路上,眼淚一直流⋯⋯」竹茂哽咽。「⋯我只好在路邊停車⋯⋯」

想到竹茂這樣的硬漢,在路邊停車,大哭的樣子,我眼淚一直掉,一直掉,像下午忘了關的濾水器。

第二天晚上,我開始擔心一些不重要的事。

像是:大家要搭幾點的車回去,才不會讓爸爸竹茂接送太累?爺爺有好看的照片當遺照嗎?

半夜睡不著,整理爺爺好看的照片時,正式跟爺爺對上眼。

我好難過。

彷彿自己拉開了一罐被劇烈搖晃過的啤酒,啵的一聲,泡沫跟酒噴得到處都是,我渾身狼狽。

昨天空白的面孔瞬間變得清晰,童年的,成年的,快樂的,悲傷的,混成了五顏六色的回憶。

想起了小時候,我跟俊達哥哥總是去後院田地亂挖,蓋長江大壩,爺爺拎著一桶肥料來,帶著威嚴的念了我們,卻沒阻止的縱容模樣。

想起了國中時,當時我們家裡處於相當辛苦的階段,爺爺騎著他的小綿羊,到家裡來,送了一些食材。「水果跟菜,給恁媽媽。」

想起了出社會,接了一個案子,爺爺用嘉賓的身份重回酒廠,意氣風發的模樣。那天他特地穿了熨得好平整的短袖襯衫,筆直的西裝褲,看起來特別帥。

那是我第一次爆哭。

哭得比前幾次都還慘。

嘴巴很乾,喉口彷彿梗著硬塊般疼痛,眼淚混著鼻涕大片大片地湧出來。

才發現,大腦原來會為了抑制悲傷,去強迫自己不要回想。

才發現,我不哭不是比較堅強,只是因為我反應比較遲鈍。

因為我還沒真真切切接受這個事實。

 

 

3.

竹茂說:日子嘛是要過。

過了幾個注意力不集中的日子。

常常瞪著電腦,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我不想主動告訴任何人關於爺爺去世的事情,好像說出口,就是承認這件事情。

像是發現國王有驢耳朵秘密的裁縫師,我滿肚子怨氣,一直在亂脾氣。

晚餐過後,依照慣例點開手機記事本,不到一千字的貼文,塗塗改改,終於發布。

盯著剛發佈的文章,絕口不提我的悲傷,好像每臉痘痘硬要用厚厚的遮瑕膏掩蓋,滿目瘡痍。

真的很奇怪。

每跟長輩通一次電話,就會多一個習俗。

想起了因為儀式發怒的竹茂。

這些習俗有沒有真正起到安慰作用呢?

「一定有。古代人不會做無聊的事,把自己忙到虛脫,就不會胡思亂想。」啾啾說。

「把拔就是討厭這些繁文縟節啊,不要忘記當年你結婚,叫他看你排好的座位表,他氣得要跟你斷絕父女關係⋯⋯」

「說⋯⋯嘉義人!去吃喜宴,沒有在看座位!先來,就先坐下!婚禮原來要玩大風吹⋯⋯」

想到結婚時,氣得想把竹茂送出海的自己,突然笑了出來。

 

4.

不知怎麼,我想起了外公告別式結束後。

妹妹跟弟弟好像被人下藥般,各自用詭異的睡姿昏睡,只剩我跟竹茂醒著。

我們聊了兩個多小時的天。

是真的聊天,促膝長談而且沒有拌嘴。

父女倆天南地北地漫談,聊兒時,聊現在,甚至還聊了經濟。

雖然在暢談雷曼兄弟為什麼破產到國民年金那段,我很失禮的打了瞌睡,

沒辦法,五點半就起床參加告別式真的太累,而且衍生性金融商品好催眠;

但在爸爸聊到了他不是本科卻半路出家,只花了兩個禮拜去學水電然後一次通過水電工考試,接著又被雷打到只花一個月準備就去把金融保險證卷等各種證照考到手時我又醒了。

好險我從那一天開始,就有更常跟爸爸聊天。

 

 

5.

原來失去親密的親人,是這樣的一個憂傷過程。

說出來難受;但不說出來又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

過程間,很多人會給你建議,很多人會給你安慰,但是現這些善意,卻一直無法真正溫暖你的內心。

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在天寒地凍的雪夜裡,點了一根火柴。

明明看見了如此明亮溫暖,卻一樣感覺到寒冷。

這段日子裡,我努力地維持記錄那些讓我笑出聲的日日常。

其實沒有想像中勉強,因為身邊的親友一如以往。

啾啾還是會理直氣壯的說著肖維,兒子始終如一的撩媽。

因為他們,我大部分時間過得跟平常一樣。

但在大家都睡了的時候,就會特別脆弱。

所以,我把這個部分的我,通通寫進了網誌。

我人生過得很快樂,第一次真正歷經了會想起來就心痛的天人永隔。

想起了自己以前給失去親人的人一些安慰,好蒼白無力,就不敢繼續細想,其他的人怎麼面對又走過來,而我未來還要面對什麼。

所以這篇文章,不是要療癒那些失去至親的人們,只是企圖記錄自己的修復過程。

 

如果你有因此得到一點點寬慰,那很好。

如果你因此被激發了什麼,那也不錯。

 

我也希望,未來的我看到這些文字,可以好好的,不要被悲傷淹沒。

希望你們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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