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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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久未相逢的友人出遊,掩不住的雀躍在唇角蔓延,我和他的眼睛彷彿美麗的水晶,反射著初春的煦陽,閃閃晶亮。

思念與心情在暖暖的溫度下發酵,有什麼霎地膨脹,但,有什麼,緩緩的蜷縮。

漾開的朵朵笑靨,天真地以為一切如昔。但我們終究跨越不了時間輾裂的鴻溝,歲月的隔閡不僅隔遠了記憶的交會,也隔遠心緒的交集。未滿160公分的嬌小身軀如同記憶中略顯豐腴,光陰荏苒並未改變她的面貌,笑容依舊,和片斷記憶出入的,是言語,是想法。

『……她好過份,超下賤的。我恨不得一輩子都不要看到她。』

『卑鄙透了,她就是愛勾引別人的男友……以為自己很美啊?』

她緊顰起形狀姣好的薄眉,中國民族特有狹長的丹鳳眼眸隨著她越趨激烈的言詞越瞇越細,幾不可見,像是兩道深刻的銳縫。

我有些愕然,對她忿恨的面目感到心慌,無言捧起服務生甫遞上桌的綠茶多多就口,額際隱隱生疼,頭痛欲裂。

乳黃色帶點濃郁甜膩的沁涼液體暫時凍去疼痛,我小口小口吮吸著皂黑色的吸管,轉移一部分的注意力至纖長眼睫下方漸漸蜿蜒成瑰麗八陣圖的水漬。

這個方法成功地讓我自她偏激且尖銳的言詞上分了心神,暫離的魂兒得到舒緩,我喘息著,呼吸著清甜的空氣。

我不善於傾聽,不善於解決感情的紛葛,更不善於面對彷彿遽變口出惡言的她。

『靠北,我剛告訴過服務生不要加糖,我要減肥。她耳朵有病啊?』言訖的她拍著桌子大罵,柳眉倒豎。『我最近跟同學出去吃飯都吃很少,一直推說我食量小,因為我好像太胖了,男生才會不喜歡我。哪像你可好,吃不胖;就算吃胖了,有男友疼你沒關係。你可幸福的哩。』她轉過頭來,有點酸意的對我說。我感到胃部泛酸,像是千萬根芒細的針兒輟刺著。

『我不喜歡你罵髒話。』沉靜的、和緩的,我望著她眸底說。『感覺很不好。』

她的手指微微顫動著,我小心翼翼地覷著,下意識握緊手中剔透的玻璃杯,感覺體溫緩緩滑進澄透若瑜的翠綠水杯裡。冰塊動了下,鏗鏘的樂音很是悅耳。

她沒答腔。良久,她很淡的回了句。『這麼久不見你變好多。』

我垂下眼睫,看著我們桌上的水漬,東向,西向。

她又繞回了先前的話題,那件麻煩事。

她遇上了喜歡的人,雖然那男孩喜歡別的女孩,但日子一久,她確信著男孩其實有對她意。一切很順利,他們就快要交往了,但最近男孩喜歡的女孩,又開始跟男孩走得很近。最後她喜歡的人竟然和那女孩交往,徒留她,碎了一地心傷。

聽到這兒我才了解,那男孩,並非她的男友,只是她的好友,如此而已。

緩慢的啟唇,我恻恻酸楚地問:『那男生有說過,他喜歡你嗎?』這句傷人至深,我懂,但是我不願見她自艾自憐下去。

她沉默不語,看我的目光轉冷。『沒有。』她的眸底轉過絲絲不耐。『但是我知道他喜歡我,不然為什麼我天天打電話給他,都跟我聊很久?』

我又沉默了,彷彿發條未栓上的音樂娃娃,靜默無語。

一切的是非對錯非關人,愛情的世界裡本沒有對錯,只有愛與不愛而已。

愛情不是一加一這麼簡單明瞭,宛若運算一樣有條有理。

男孩一開始就清楚明確的告訴過她,他心有所屬,也許天天的電話,只是寂寞,讓自己的希冀膨脹得越滿潤,得到的失落只是越大。

巨大的默然沉甸甸的壓在心頭,我無法呼吸無法思考,耳畔持續回盪著她的怨恨。

她嗔怨的恨著那位女孩,激烈的詛咒著她的未來,縱使她明白,一切不是女孩的錯,她只是想找一個藉口、讓自己內心掙扎的翹翹板得以平衡。一旦找不到宣洩的出口,在受傷的膏腴氾濫的,是阻擋不及的憤憊。我看著她因恨扭曲的面容,替她感到心疼。

抒發心中的不滿及怨懟,並非得要詛咒另外一個人、阻礙她的幸福,來彌補自己內心的傷口。當出口罵人下賤、慝憝他人時,可曾想過,其實這反射著自己漸漸已臻腐敗的心靈?

這樣的冤冤相報,何時了?幾時休?

我無語,自己也解答不出來。

我懂得她的內心的糾葛,懂得她期待轉空的痛心,這些我懂,但是我希望她如同記憶中美善,我想念當時天真單純的小女孩。

也許是我自命清高,妄想自己的內心是朵朵蓮花的世界。

我不是神佛,我有情緒波動,會心傷,會難過,也會討厭人。自己都無法坦然以對挫折,要如何規勸她?

心有感觸的轉著吸管,看水面轉著朵朵漣漪,溶成水花的冰塊細不可見。阿薩吉奧利曾言,如果沒有寬恕之心,生命會被無休止的仇恨和報復所支配。

世界微塵裡, 吾寧愛與憎。

今天的聚會匆匆結束了,比肩踱向捷運站,我站在往淡水的方向,她在彼端。

捷運隨風呼嘯而來,她快步走向反方向的車站,突然嗔怪我不懂得站在她那邊,替她講話,替她罵罵這個狐狸精。

強風打散她的埋怨,我聽取她的隻字片語,有些木然的站在即將開離捷運前,朝她揮手道別。

電車朝往兩頭,遠遠拉長我們之間的距離。

悵然若失的盯著自己的手心,暗自決定,下一次的相逢,我會握緊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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